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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. 第二十八章 雨中扶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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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.  第二十八章   雨中扶起

幾日後, 靈瑾戴著兄長送的這根木簪時,正好在大學堂中遇到正要一起去上術法課的兄長和山望。

山望最近不知從哪裏搞了把水墨畫扇子,時常拿在手裏轉來轉去地把玩, 作風流倜儻狀。

此時見到靈瑾, 山望主動拽著尋瑜上前打招呼道:“靈瑾妹妹,今日可好啊?”

然後, 山望一眼就看到了靈瑾發間的木簪子,“咦”了一聲, 當即果斷地誇獎說:“靈瑾妹妹, 你頭上這支簪子不錯!真好看!特別襯你的氣質!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你戴吧?”

“嗯!是第一次戴出來。”

靈瑾被誇獎了發簪,似乎格外高興的模樣,笑得羞澀靦腆。

山望見狀, 將尋瑜也往前一拉,用力把他推到靈瑾面前, 非讓他一起評價:“阿瑜, 你也來看看!這簪子你見過沒有?靈瑾妹妹戴著特別好看對吧?你看是不是啊?”

尋瑜:“……”

靈瑾期待地望著哥哥。

尋瑜貌似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,就飛快地移開了目光。

他吞吞吐吐道:“還可以。”

“什麽叫還可以?!”

山望不能理解地看著他。

“這竟然只叫還可以?!這明明是好看得不得了吧, 你快仔細多看兩眼!給一個公正點的評價!”

山望用力推了兩下尋瑜, 讓他去看靈瑾。

然而尋瑜卻不太樂意, 他越推,尋瑜將視線瞥得越遠,一副不情願的樣子。

靈瑾卻一點都不介意兄長這樣的評價。

相反,她得體地搖搖頭,笑得甜甜的, 對山望道:“山望哥哥不用了,我已經很高興了。”

說著,靈瑾又望向尋瑜, 說:“謝謝哥哥。”

尋瑜一頓。

山望不解:“嘖,他這個樣子你還謝他?小靈瑾,你脾氣未免太好了。”

靈瑾只是笑笑,然後看向兄長。

稍微過了一會兒,尋瑜喉頭一滾,應道:“不客氣。”

然後,他將頭往另一個方向一別,對山望說:“走了。”

“靈瑾妹妹,下次再見啊!”

山望猝不及防,只得匆匆追上尋瑜。

山望其實本來除了誇獎小白雀妹妹,本來多少也有想撮合他們一下的意思。靈瑾看起來特別喜歡那支木簪,多誇誇她肯定會高興的,正好緩和緩和他們兄妹倆這生疏的關系,怎奈尋瑜這性格死活不配合。

等走得遠了,山望忍不住抱怨:“阿瑜,你怎麽回事?世界上這麽多人,你怎麽光和小白雀妹妹這麽過不去?她長得可愛,性子又端莊得體,即使不是親生的,這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妹妹了!她要換作是我妹妹,我肯定開心得要死,你怎麽總……”

山望一邊說著,一邊看向尋瑜,然而下一刻,當他看到尋瑜的表情時,後面的話卻忽然卡在喉嚨裏。

只見尋瑜那傲然華美的面頰上,眼神柔和,嘴角微彎,帶著一抹在他臉上極少見的、矜持愉快的淺笑。

不過,在山望轉頭的瞬間,尋瑜飛快地將微微上揚的嘴角壓了下去,恢覆了以往沈靜自若的模樣。

山望呆了。

這樣的神情,依照尋瑜的性情,即便是與他關系最好的山望,也從未見過幾次。

尋瑜露出這般表情來,心情一定是非常好了。

可是剛才……

山望有些楞楞地道:“阿瑜你……該不會其實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尋瑜淡淡回應。

山望卻沒有說下去。

尋瑜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,便繼續往前走。

而山望內心裏,卻波浪未平。

和尋瑜當了這麽多年朋友,山望當然看得出尋瑜的心思。

剛才那樣子,尋瑜分明是……忽然變得很高興的樣子。

而之前能讓他變得高興的事,只有先前與靈瑾碰面這一件而已。

一時間,許多以前沒有註意到的細節湧上山望心頭。

尋瑜嘴上說著不關心靈瑾的事,可靈瑾每回重要的考試,他卻總湊巧在附近;

靈瑾每回有了好事的時候,尋瑜的心情也會湊巧比平時好;

有時候與靈瑾見面,尋瑜在她面前冷冷淡淡的,可一回頭,他卻莫名其妙地生氣了。

如今這樣細細思來,靈瑾的一舉一動,仿佛都牽動著尋瑜的情緒。

尋瑜這麽多年來,表面上一直對靈瑾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分外生疏,仿佛不冷不熱的樣子,所以山望從來沒有多想。但現在想來……

尋瑜他該不會,其實……

這個念頭一旦從腦海中冒出來,山望不禁錯愕。但他並不敢十分確定,只怔怔地跟在尋瑜身後,探究似的觀察他的神情,看尋瑜的眼神也變了幾分。

尋瑜註意到山望的怪異,問:“幹嘛?”

“沒、沒什麽。”

山望局促答道,眼神裏的古怪卻一分未減。

尋瑜異樣地瞥了他一眼,方才繼續往前走。

*

回到鳳凰宮後,尋瑜與靈瑾在半道上擦肩而過。

尋瑜一頓,這一回,倒是他先與靈瑾說話:“之前的木簪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尋瑜扭了下頭,看起來有幾分不自在,他問:“……你還喜歡嗎?”

靈瑾怔了一下,沒有立刻回答。

尋瑜立即說:“沒有聽清算了。”

說罷,他錯身要走。

靈瑾連忙一把拉住兄長的袖子。

她對尋瑜展顏一笑,烏目盼兮,笑臉盈盈:“我喜歡的!非常喜歡!”

她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發間的簪尾,說:“哥哥的手真巧,雕得好看極了。還有上次的小鳥木雕也是,都好漂亮!”

尋瑜聽到靈瑾這樣說,面上不顯,肩膀卻有些放松了。

“只不過是隨便做做罷了,算不得精細。”

尋瑜身形微動,看上去居然有幾分難為情。

但他迅速調整好神情,盡量沒有顯出端倪。

這時,靈瑾問他:“哥哥以後,還會再做木雕給我嗎?”

靈瑾微微仰著頭望他,眼底清澈而期待,好像隱隱有盼望之色。

尋瑜見靈瑾這般神情,一怔。

他說:“看我心情吧……你這麽問,是有什麽想要的嗎?”

“嗯。”

靈瑾很誠實。

她輕抿嘴唇,有些羞澀地說:“哥哥之前給我做的那個小鳥木雕,我總覺得和我的原形長得很像。所以,哥哥能不能再幫我雕一個,也是鳥的形態,但是和我不一樣的?”

尋瑜一滯,問:“你想要什麽?”

靈瑾說:“我想要一只鳳凰,像哥哥這樣的。”

尋瑜:“……”

靈瑾見尋瑜長久沒有說話,擔心地問:“怎麽了?”

尋瑜好似一下子別扭起來,道:“……你該不會,是想要我按照我自己的樣子,雕一個木雕送給你吧。”

靈瑾點點頭,雙眸清澈:“嗯!不行嗎?”

“……”

尋瑜臉上泛上一絲薄紅,似乎忽然害羞起來。

他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,道:“那樣的話,我得化成原形,對著鏡子記住自己的樣子以後,還得原模原樣地雕出來……這樣,總感覺很奇怪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

靈瑾不禁有些失落,小腦袋低得更低。

尋瑜問:“和我一樣的木雕又沒什麽意思,你要那種東西做什麽?”

靈瑾坦白地說:“我現在將那只小木雀放在窗臺上,可是我總覺得它孤零零的。我想要再有一只和哥哥一樣的木頭鳳凰,這樣,我就可以將我自己和哥哥擺在一起,湊成一對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哥哥,怎麽了?”

靈瑾看到尋瑜忽然紅了耳尖,耳朵上的皮膚幾乎要和他赤紅的耳羽變成一個顏色。饒是尋瑜飛快地別過了頭,她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異樣。

靈瑾不解哥哥的反應,疑惑地歪了歪腦袋。

過了一會兒,尋瑜道:“……我盡量試試吧。”

但還不等靈瑾反應,尋瑜又甩下下一句話:“不過,我也不保證能做得出來!”

說完,尋瑜迅速地離開了。

留下靈瑾獨自一人還在原地,看著他的背影楞楞的。

*

這日與尋瑜分別以後,靈瑾倒真有幾日沒怎麽見到兄長。

她最近練完射藝以後,若沒什麽事,便泡在機關術道室裏,鉆研鉆研師兄師姐們平時做的機關。

不過,兄長那裏暫且無事,靈瑾在機關術道室修習的時候,有一日,倒出了一個小小的變故。

——這一日,天朗氣清,春意甜濃。

午後,靈瑾正在道室內,跟著天如師姐一起學習機關術,忽然聽到窗外傳來輪椅轉動“咯噠咯噠”的聲響。

靈瑾聞聲轉頭,只見窗外,不太平坦的石板路上,她先前在望梅先生藥廬見過的那個輪椅少年,正獨自一人轉著輪椅,往另一邊行去。

靈瑾還記得,他叫臨淵。

靈瑾已經好久沒見他了,但隱約也知道,這少年平時很少出藥廬。此處離望梅先生的藥廬頗遠,驟然在此處看見,靈瑾不免有些驚訝。

靈瑾下意識地扯了一下天如師姐,看向窗外說:“師姐,那個人……”

天如師姐往外一看,恍然大悟:“那不是望梅先生收養在藥廬中的那個弟子嗎?是叫臨淵的。你難不成是第一次見?”

靈瑾道:“這些我知道,但我好像從沒見他來這附近。”

“以前是不來。”

天如師姐人緣甚廣,消息靈通,她果然知道一二。

“不過這段時間,大學堂裏不是莫名其妙多了許多守衛嗎?聽說有了這些守衛在武藝課上幫忙以後,最近在武藝課上受傷的弟子少多了。這個臨淵他整日守在望梅先生的藥廬中,平時大多是幫在各自課上受傷的弟子治病療傷,如今閑得有些沒事幹,就跟望梅先生提出,想和普通弟子一樣,出來聽聽課。”

說著,天如師姐往旁邊一指,道:“草藥修業和醫術修業的道室就在咱們旁邊不遠,他每天都從這裏經過,已經來了兩三天了。前兩天你都有別的修業,湊巧沒碰見吧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靈瑾了悟地頷首。

她前兩日的確都在忙著射藝課和術法課,暫且沒顧上機關術這邊。

靈瑾想了想,道:“這樣也好。望梅先生固然厲害,但是如果能從藥廬中出來的話,應該能有更多課業上的選擇吧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天如師姐頷首。

但這時,她沈了下聲,又道:“不過……”

天如師姐稍作停頓,才繼續往下說,話語裏也多了絲擔心:“臨淵他……給人感覺也怪不容易的。沒有父母不說,雙腿還站不起來。雖然他才來這邊普通的修業上課幾天,但我聽說……草藥修業和醫術修業的弟子裏,好像都有人排擠他。”

靈瑾聽到這裏,不由錯愕,問:“為什麽要排擠他?”

天如師姐搖頭:“我是聽別人講的,詳細的,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她看上去也有幾分疑惑:“其實醫術修業的道室離我們這麽近,我每回用錘子砸傷了手指,都厚著臉皮跑去讓他們幫我治療,要我說的話,正所謂醫者仁心,我覺得他們看起來人都蠻好的,看不出會欺負同窗……若是真的,只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吧。”

講到這裏,天如師姐頓了頓,改口未將話說滿,道:“不過,其實也未必。

“臨淵是望梅先生自小養在藥廬中的,他的醫術由望梅先生手把手教導,這麽多年來,從未有誰有過這個待遇。我聽說,他雖然才十二歲,醫術卻比已在大學堂修煉十餘年的師兄師姐還好,不少人都認為,這種差異是望梅先生對他偏心所致。

“若臨淵是個有背景的世家子倒也罷了,偏偏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兒,因為這腿……也沒有力量反擊,就算受了欺負,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。偏生他性子還有些倔強,只怕是不願意對望梅先生說的。”

靈瑾聽得出神。

正所謂懷璧其罪,若是身負超越其他人的才華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,便容易招來嫉妒。

而嫉妒之火一旦燃燒起來,即便原本不壞的人也容易失去理智。

靈瑾不禁有些難過:“這樣,對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。”

天如師姐嘆了口氣:“但願這些話其實只是以訛傳訛、風言風語。說起來雖然有些多管閑事,不過我其實平時一直多關註著,心想萬一他真有事,就過去幫幫忙……師妹,你要是不介意的話,也可以和我一起多看看。”

她聽聞師姐這麽說,自然點頭。

天如師姐於是笑著揉了揉靈瑾腦袋,道:“我就知道,師妹也是熱心腸。”

*

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,靈瑾只要是在機關術道室的日子,就會額外註意一下臨淵的情況。

本來只是順便,卻意外地因此察覺到一些細節。

臨淵似乎十分刻苦。

他幾乎天天都會去上課。盡管他用輪椅代步,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不方便許多,可只要有與醫術相關的課程,他全部都會來聽。

靈瑾看著他雙手轉動輪椅,吃力地來來往往,他很少與人交談,更很少與人來往。

靈瑾自然也不會主動上去搭話,她只是像師姐那樣,在可以關註到的範圍內,默默地時不時關心他的安危。

在最初的一個月裏,靈瑾沒有發現任何異常。

臨淵按部就班地聽課,然後回藥廬,很少說話,反而是偶爾會有醫術修業的弟子和他打招呼。有人會願意幫他推輪椅,但都比臨淵婉拒,他似乎更習慣獨來獨往。

直到春末的一日,天空忽然下起暴雨。

這天,師兄師姐們都湊巧有事,機關術道室內難得只有靈瑾一個人。

她和平時一樣埋頭學習,她現在常將師兄師姐們做好的機關拆開再裝回去,學習裏面的構造。然後,在做這些事的時候,她時不時會往窗外看一眼,好關照臨淵的狀況。

這天,靈瑾看見臨淵轉著輪椅前去聽課,和往常一般,那大約是未時。

可是,一直到戌時,當雨註傾盆,其他弟子都頂著暴雨陸續離開了,臨淵卻仍然沒有現身的跡象。

由於暴雨,天色比往常更為暗沈,檐下燈籠被風吹得呼呼搖擺,路上也完全沒了行人。

靈瑾不由有些擔心。

她其實也該回鳳凰宮了,可看著這樣的天色,她想起臨淵畏水,擔憂臨淵是被雨勢困住、回不了藥廬。於是,靈瑾便取了把傘,走過去看看情況。

誰知,到了醫術修業的道室,靈瑾卻被眼前看到的情景驚呆了。

只見臨淵的輪椅翻倒在地上,靠背已經攔腰折斷,木輪子無力地懸在半空中,還在狼狽地虛虛打轉。

無數醫書和記滿的課記被砸在雨裏,書頁淩亂得翻開,墨跡被暴雨打過,已經浸泡得模糊。

硯臺被砸爛,毛筆被折斷,臨淵隨身的醫囊也被整個扔進雨裏,布料被雨水染成深色,裏面的草藥和醫針都已經不能再用。

臨淵整個人癱倒在地上,泥沙已沾了滿身。

他的雙腿虛軟無力,橫在地上如同泡軟的面條。臨淵緊緊抿著唇,他爬不起來,只用手肘艱難支撐著上身,動作形同蠕動,他卻一聲都沒有吭。

他就這樣攤在地上,渾身都已被他最畏懼的水所打濕,但他仍然沒有向任何人求助,只是伸著胳膊,以這樣怪異而狼狽的姿勢,一個人沈默地試圖從雨水裏撈已經不可能覆原的醫書和課記。

周圍全是稀裏嘩啦的雨聲,劈啪聲仿佛能蓋過世間萬物。

靈瑾呆滯了一瞬。

等回過神來,她已經松開手裏傘,向臨淵跑去。

紙傘掉落在地上。

靈瑾從雨中沖到廊下,拉住臨淵的肩膀。

暴雨嘩啦啦澆打在油紙傘上,青瓦屋檐下,狂風雨落中。

白色耳羽的女孩,支撐著倔強的少年,將他從泥濘的地上扶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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